■文/吕占明
十二
第二天一大早,趁战士们还在熟睡,我和方娟赶着连队大板车,来到村西头独立房。红梅嫂子见状很惊讶,羞得脸红一阵白一阵。
得知团里已经知道她滞留驻地的事,红梅嫂子有点害怕:“罗指导员,这下我把老郝害了。”我忙劝慰:“嫂子,别难过,虽然犯了错误,但已经承认了,团里会宽大处理的!先跟我回连部吧!”
回来路上,红梅嫂子不停地抽噎。我和方娟劝了一路,没办法,只能许诺她再找一次胡政委,讲清原因,争取宽大处理。得知我去找胡政委,红梅嫂子顿时开朗了许多,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。
我深知,郝忠国这些年不容易,一个农村娃,从战士直接提干,父母及妻子丢在一旁几年不管不顾,全身心地想干出个名堂。马上要裁军,像他这样的文凭和年龄肯定不占优势,一旦家属滞留驻地这事闹大了,可能直接面临淘汰。
安顿好红梅嫂子,我立即骑着“勇士”来到团部探望郝忠国。
郝忠国住在团政治处的一间办公室,这是专门用于干部违纪停职反省的房间,一般一至三天,便于违纪干部离开工作岗位,静心反省发生问题的思想根源。
见我进屋,郝忠国挪过一张椅子,面带倦意:“老罗,我昨天一夜未睡,检查写完了,但总感觉不深刻,正好你来了,帮我看看!”我接过来认真看一遍,略皱下眉头:“老郝,你写得不是不深刻,都快把自己枪毙了!检查要客观,不能一棒子把自己打死,应该从思想方法上找根源。同时,还要向组织介绍一下红梅嫂子无依无靠的客观事实,便于上级给问题定性。”
对于我的想法,很快得到他的理解,我俩你一句,我一句,又重新改了一遍,经过反复推敲郝忠国的心理压力放松了许多:“老罗,你的确有水平,这么一改,不仅思想根源挖得深,个人的实际困难也说得明白,这就叫既对组织负责,也对个人负责,等这事过去了,回连队我一定好好敬你一杯酒。”最后,我嘱咐他一笔一画用钢笔再抄一遍,便向胡政委工作的那栋平房走去。
来到胡政委的办公室,正遇到胡政委开门准备出去,没等我张口说明来意,胡政委便单刀直入:“现在连队任务那么重,你还来给郝忠国说情?”我向胡政委敬了个标准的军礼,笑了笑:“报告首长,我代表全连官兵向您汇报工作。”“哎呀,你小子还准备用连队战士压我啊!”
我笔直地站着,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:“首长,郝连长这事,我作为连队指导员有失察的责任,请求团党委处分。团党委对老郝私自滞留家属停职检查完全正确,只是有些实际情况需要向组织说明,以便您全面考虑处理郝忠国的问题。首长,老郝家里情况确实特殊,父母双亲这几年相继去世,红梅嫂子一人在家顶立门户,照顾老人,伺候孩子,不能来部队探亲。老郝一个心眼儿抓连队建设,两年未休假,孩子一岁多了这次才见面。当时,让家属滞留驻地,是老郝看红梅嫂子的身体实在太弱了,回家路途又远,担心路上出事,准备忙完这段休假再把她娘俩送回去。想如实向组织说,又担心组织不批准,就以身试纪了。”
胡政委听后,略有沉思,自言自语:“看来我这个管干部的党委书记也有责任,干部两年未休假竟没掌握。”胡政委停了停:“关于干部休假问题和特困干部家属临时来队问题要拿出一个办法,但新办法未出台之前,就得按老规矩办,我们这么多基层干部,如果都以家里有实际困难滞留驻地过日子,边疆建设还怎么抓?”我点头称是,没有再说什么。
胡政委起身,一眼望着窗外:“小罗,老郝是个好同志,无论这次怎么处理,不会影响他的。”我想听的就是这句话,我立即一个立正:“是,放心首长,我一定把连队抓好。”随即离开了胡政委的办公室。
十三
方娟和红梅嫂子一见如故,两人相处得特别好。得知胡政委对郝忠国的真实态度,红梅嫂子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,心情也开朗不少!连队里有了两个女人的身影,还时而听到虎子的戏耍哭闹,沉闷的军营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。
一般进入九月下旬,沟里会出现第一次霜冻,预示着无霜期结束,应着手做好秋收和入冬的准备。在大山里,入冬前都要上山伐点木头,少部分用于修缮房屋,相当一部分为冬季取暖做准备。拉回来的木头,被劈成一尺多长的原木块,摆在房前屋后,成为大山生活一道独特的风景。
这个时节,连队一般集中三四天时间,为越冬做准备。上山前一天,都要搞些教育,伐木工具很锋利,防割伤;倒木、运木作业复杂,防砸伤;野外埋灶做饭,防山火;严控食材和饮用水,防中毒;三人一组、哨音联络,防走失。教育一搞一个半天,有时就让老班长用土话讲些土办法,这些土办法言简意赅,战士们一听就懂,一学就会,好用得很。每年入冬准备,表面上是上山伐木,实质上也是一次作战拉练。
清晨,薄薄的霜露撒在地面上。连队出发的哨音刚刚响过,战士们一个个从宿舍走到操场,我站在最前面,文书小王背着步话机,跟在后面的战士,有的背着用于伐木的锯、斧,有的背着成捆的粗麻绳,有的抬着战备锅,两个军嫂抱着虎子也站在一旁,用女人特有的温柔为战士们壮行。看见两个嫂子站在那里,战士们个个精神抖擞,震耳欲聋的口号声在幽静的山谷里回荡。
郝忠国经过三天的闭门思过,越发感觉对组织、对家人的内疚。组织上对自己如此信任,自己却采取蒙骗手段,一家人舍命支持自己工作,自己却没认真考虑过对家人、对家庭的责任,郝忠国最后在检查里加上了这样一句话:“只有向组织敞开心扉,一事当先,相信和依靠组织,才能得到组织的信任。”郝忠国庆幸自己在组织面前成为一个真诚的人。
今天是连队上山伐木的第三天。采下来的原木被一根一根从山坡顺到山脚,整整齐齐摞成梯形。趁连队吃午饭,我随机对各排、班进行了讲评,动员大家把余下的任务两个小时内完成,下午三时之前向连队驻地机动。
这三天,战士们的工作热情格外高涨,明知道郝忠国在团里写检查,既不问,也不说,都以默默无闻的工作,支持连队共渡难关。
连队上山这几天,方娟和红梅嫂子也没闲着,趁战士不在,她们将全连战士的衣物找了出来,统统洗了一遍。二道河子流经营区旁,形成一条弯弯的水道,弯曲处经历百年冲刷留下了两块大鹅卵石,两个军嫂就蹲在那里,手里握着从柴火堆里找出来的木棒,又搓又砸,一洗就是一天,把小伙们穿生锈的军衣彻底洗得透亮了!
得知战士们要下山了,方娟和红梅嫂子一商量,一大早就把战士们上百条军用白床单撤了下来,用木棍在河边搭起了晾衣架。
中午的阳光暖暖的,俩人的额头已经冒出了汗珠,床单被微风轻轻地翻动着。蔚蓝色的天空,麻白色的床单,晶莹透明的河水,泛着点点绿色的山野花,两个靓丽轻盈的年轻女人,勾勒出一幅二道河子无以伦比的人性之美的图画。
山上,战士的伐木工作进展很快,大家都想快些完成任务,快些返回驻地营区。看有些战士乏累了,我从一个战士手中接过了山斧。
山斧是山上伐木的专用工具,把儿约一米,铁头刚性、韧利。我抡起双臂,手起斧落,每一斧都准确地砍在距树根一尺半高的位置上,待深至树干四分之三处时,顺山有力一推,高喊一声:“顺——山——倒——!”就这样一棵几百年的老树就成了我们的战利品。
战士们看我有些喘息,就抢着把我替下来。我也知趣,干这活,我是三个不顶战士一个。
我坐在一块空地的断木桩上,平稳下心情,擦擦额头上的汗水,盘算着:回到驻地,第一时间到团部把老郝接回连队。突然,“顺——山——倒——”的呼喊声,打断了我的思绪。循声望去,只见一棵大树,沿着山下的方向正顺势倒下。大势不好!我看见大树倾倒的方向,一个新兵正在弯腰拾东西,对飞来横祸毫不知情。眼见大树就要落下,情急之下,不容多想,我几个箭步飞奔过去,大喊一声“走开!”也不知瞬间如何迸发出如此巨大的能量,仅仅在大树倒下的一刹那,我猛地推开了那个战士。
树重重地砸在了我的身上,我只觉得很沉,全身动弹不得,热乎乎的液体在流淌,想说话,却发不出声音。我似乎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人在喊我,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,直到没有力气看这一切,我晕了过去。(未完待续)
(吕占明,作家,山东掖县人。长期从事党务工作和国际友好民间交往工作。曾出版长篇历史小说《野玫瑰》。)